郝柏林院士在浙大的那三年
——我眼中的郝先生
昨日深夜,郝先生千古的消息着实叫人震惊。如此健康活跃,好像才刚刚联系过的郝先生怎么就走了?一早打开电脑,他的音容笑貌历历在目,就想写点什么。
第一次认识郝先生是缘于杭州华大及其与浙江大学的合作。2001年,杭州华大当时正在组织水稻基因组测序,王俊当主任,邀请了一批科学家来杭州参与工作,郝院士便是其中一员。他在杭州华大有个研究小组,当时王希胤(华北理工大学)和戚继(复旦大学)等都是小组成员。在杨焕明和郝院士倡议下,2002年浙江大学与杭州华大联合建设生物信息学学科,浙大设立生物信息学专业并开始招收第一批30位研究生。郝先生、杨焕明、于军以及浙江大学朱军、郑树、吴平等任研究生导师,其中郝院士带了多位学生(张忠华、卫海滨、叶葭、田相军、王弢等)。郝院士主动承担了《生物信息学》课程讲授任务,但希望能安排一位助教来辅助他。浙江大学就指派我作为他的助教。郝先生在浙大讲授了三年课程,我就如此当了三年助教。三年助教叫我收益良多。
郝先生记性极好,旧事和事中人(包括名字)都能一一道来,所以讲起课来极具情景效果。班上学生和他接触过的学生和教师,他都能叫出名字。我问他如何记住的,他说这要自我训练,记忆是有方法的。他给了我一些学习材料,可惜他的记忆方法我至今没有学会。
郝先生讲课极具感染力。他对教授的内容非常熟悉,包括其学科发展过程、关键人物等等都了然于心,娓娓道来,趣味无穷。同时,他还是一位爱国主义者,愤青性格,对许多政治和时弊都有其独立的想法,往往引起极大共鸣。虽然他在文革等时期也经历不少磨难,但你总能感受到他的那颗拳拳之心。
郝先生很直率,科学上不懂决对不会不懂装懂。我印象极深的一件事是有关统计方法的一个问题。数量遗传学上经常利用刀切法(Jackknife)进行统计测验。当时他特意叫我约朱军老师一个时间,想当面请教。朱老师听后很感动,后来叫我带路到郝先生的玉泉校区住处登门交流(杭州华大当时位于曲院风荷,为了方便郝先生,学校安排了玉泉校区宿舍)。
郝先生很勤奋,研究很投入,充满激情,同时工作一丝不苟。由于做他的助教,他也把我纳入了他的水稻基因组研究小组。在杭州华大,我第一次看到密密麻麻的大量水稻基因组序列,很震撼,但也很迷茫:用它能做什么?郝先生仔细讲解可能的研究思路和着眼点;王希胤和戚继入道早,给予了我许多帮助。同时,他也叫我参加华大内部分析进展讨论会。于军、王俊主持的讨论会不少人很紧张,信息量很大,很受启发。这段经历叫我终生难忘。
郝先生做事粗中有细。他是一位具有国际视野和大局观的人,同时他又很细心。三年与他一起的经历叫我切实感受到了这一点,从对研究方向的把握,到人际关系的处理,往往成竹在胸,水到渠成。他看我批改学生作业太过斤斤计较,就叫我“粗略化”处理,即节省了我的时间,又不失对学生作业的准确评价。同时,如何带好学生(当时我也带了一位研究生),他也经常给我一些具体建议。郝先生的教诲和熏陶使我终生受益。
郝先生读书阅文极广,笔头很勤,点点滴滴都能系统总结出来,形成自己的东西。他的书,从2002年的《生物信息学手册》,到2015年出版的《来自基因组的一些数学》等等,影响了许多人。书如人,从书中你可以窥见著者的个性和视野。郝先生写书的习惯是亲历亲为,一手落。2017年我编写了一本生物信息学教材,请他写序。他听说我叫其他人也参与编写,就担心撰写风格的统一,嘱咐我一定要好好修改和统稿。出好书是我们这些授业者的职责所在,一本好书会使许多学生了解和喜欢某一学科或领域,郝先生是我们的楷模。
郝先生文才武略,博古通今,我们这些后生们很是惭愧和羡慕。郝先生是理论物理出身,是标准理科男背景。但其文采和格调绝对不输任何当今偶像。一次酒桌上,我曾听他当场脱口背诵整篇古诗词,简直跪拜了。他对国内外一些文科教历史及其相关人物的那点事也有许多妙评,非常有趣。
郝先生是一位模范丈夫,是一个好爸爸。他的夫人张淑誉老师与郝先生志同道合,同进同出,郝先生对张老师那种无微不至的关怀,常人难以做到。我的脑海里永远保留着他们两老搀扶同行的背影。
先生已去,我辈当追随他的精神和理想,奋发图强,这是对他最好的纪念。
樊龙江
2018年3月8日于浙江大学紫金港校区